本文来自 http://huangsewenxue.com/ 赵长禄生怕老人又要带薛诗月走,突然拔出身边衙役的刀指向方才被捉住的两个年轻人叫道:“薛诗月,你若是敢走我就杀了这两个人!” 薛诗月闻声身形一晃甩开了老人的手,老人摇首轻叹,却回首诡谲一笑,跳上了旁边屋顶,消失在夜幕中。而祖有德也骂骂咧咧追他而去,也消失不见了。那一瞬间,枫灵觉得那老人的一笑是冲着自己的。 爱笙似乎想要追出去,但手被枫灵攥住,没能逃脱,只得低了头,不言不语。 薛诗月走到赵长禄面前,淡然道:“赵大人,诗月跟你回府,不跑了,你就把这两个人放了吧。” “哼哼……”赵长禄阴阴笑道,“今晚怪事连番,连刺杀本官的刺客都来了,恐怕正是这两人妖法所致,着实惊吓了本官呐。想让本官放了他们,已经没那么简单了,薛老板。”两个衙役突然上前,分别钳住薛诗月双臂。 赵长禄托起薛诗月的面颊,目录深意。突然他目光一错,穿过薛诗月的肩膀,看向了爱笙和枫灵。田谦注意到他的目光,连忙上前,用身躯挡住两人,并推搡着两人赶紧离开。 “那边两位姑娘是从何而来的?为何此刻匆匆的要离去啊?”赵长禄的声音突然响起,田谦横下心来,加快了脚步。枫灵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今日穿的是女装,刚才一番争斗恰恰吸引了赵长禄的注意。方才一时慌乱,竟还以为自己是男儿装扮。她心中懊悔,明明叫怜筝不要冲动,自己却冲动了。但彼时彼刻。她别无选择。 三人没走出几步就被拦住了,四周加派了不少衙差。田谦怒火中烧,正要动手,却见枫灵叹气转身,轻施一礼道:“赵大人安好。”田谦不得已,也转过来随她行礼。 赵长禄循声看来,跟着枫灵身体的起伏上下挪着目光,最后定格在枫灵脸上。片刻失神,他缓步上前扶起枫灵道:“姑娘不必多礼,不必多礼。” 枫灵低头退了几步,避开他的手臂,道:“民女一行人自豫州而来,向蜀国探亲,此刻便要回客店休息,望大人见谅,容我等离去。” “离去么?”赵长禄嘿然一笑,“西河镇未来几天会封镇,几位姑娘怕是走不了了。”他转头看向薛诗月,傲然道:“——当然,你们西麓班也走不了了” 薛诗月神色一变,目光陡然下沉,侧过脸去,透出一丝狠意,恰被在一边静观不语的惜琴看了个正着。她饶有兴味地摇了摇扇子。 “封镇?”枫灵秀眉一蹙,微笑道,“皇朝律例规定可封镇之人为本地官长,需四品以上,也就是说本州太守或本地驻军长可下如此命令吧。赵大人如此僭越职权,恐怕与法理不合。” 赵长禄狐疑地看了枫灵一眼,狡黠笑道:“这位姑娘倒是伶俐,不过本就是州里有令要封镇,禁绝秦川相通,干本官何事?如此,几位姑娘今晚不如到本官的县衙去做客如何?”他说着,一步步逼近,意欲拉起枫灵的手。 “放肆!”从旁传来一声怒喝,横里斜飞出了一把折扇,正打中赵长禄的面门。赵长禄一声未吭,直接倒地。 枫灵顺手一接抓住了折扇,手中分量说明这扇子确实是铁做的,无愧“铁骨扇”之称。想到这儿,枫灵却不禁有些同情赵长禄了,他的鼻梁骨肯定是断了。 赵长禄掩面后退,涕血俱下,一帮手下拥着他。他气冲冲地看向折扇飞来的方向,正看到了一脸怒容的怜筝。 “来人,把她抓起来!”赵长禄气急败坏,说话满是鼻音。 又是一帮衙役蜂拥而上。枫灵跳到怜筝面前,挡住衙役攻击,间隙还不忘回头调侃道:“武器脱手而不回,是江湖大忌呐!”怜筝瞪她一眼,道:“你不是回来了么?”“唔……我是武器么?”“嘿嘿,自然,还是万夫莫当的武器!” 田谦怒喝一声也动了手,将面前几个拦路的士卒放倒。爱笙心有旁骛,便到了枫灵一边帮她周旋。 枫灵毕竟是在皇家招亲的擂台上得到过天下第一的称号的高手,几个喽啰样的衙役难不住她,衣袂翩飞间不过几个动作就一一撂倒。她不愿杀人,只是把他们打晕。反手劈倒最后一个衙役,她回过身看向赵长禄。 赵长禄没想到枫灵一行人如此厉害,回头一看身边已经没有可用之人,只有方才钳住薛诗月的两人还呆若木鸡地站着:“你、你们傻站着做什么,还不快去叫都统调兵过……”话音未落,只见薛诗月飞起一脚,正正踢向赵长禄下身。两个衙役这才醒悟过来连忙将她向后拉——但是太迟了。 众人似乎听到了什么碎掉的声音,田谦顿时感到脊上生寒。 薛诗月轻蔑地看着趴在地上捂着下身的赵长禄,道:“姓赵的,你嘴里就没吐出过什么象牙,你仗着有个都统弟弟为非作歹,□乡里。我西麓班自进了西河镇便被你扣留至今日,每每演出你都强要我西麓班的人。天道昭昭,本姑奶奶今日好心废了你,给你积点阴德!” 赵长禄呻吟着抬起头来,痛不可当,道:“你们两个混账,杀了她,杀了她!”一个衙役闻声抽刀,砍向薛诗月。 枫灵心中一紧,急忙向前过去,无奈两边相距甚远,她赶不及,眼见刀片落下就要碰到薛诗月的脖颈,枫灵情不自禁闭了眼—— “啪嗒”一声,刀掉在了地上。众人定睛再看,仅剩的两名衙役突然倒地,口吐鲜血。薛诗月重心突变,向后倒去,却被人托住了。她一时惊讶,仰头看去,恰看到一位身穿灰绸衣服的公子,自己正是倒在了“他”的怀里。不消说,这人就是一直在一旁冷眼旁观的惜琴。 枫灵松了口气,见刚才表演最后一个节目的两个年轻人还被绑着,于是亲自过去为他们松绑。田谦嫌恶地看着气息奄奄倒在中间的赵长禄,抬头看向四周民众时不觉有些心凉。亲眼见到自己的父母官为非作歹他们无动于衷,亲眼见到他被人教训成这个样子,他们依然无动于衷,只是一个个紧张地离开,生怕牵连了自己。 “谢谢姑娘。”褐发年轻人眼中光芒闪烁,用生硬的汉话答谢。枫灵微笑颔首,回头一看,发现惜琴依旧抱着薛诗月。 “薛姑娘受惊了,”惜琴莞尔笑道,“不过姑娘那一脚深得我心啊。” 薛诗月面上一热,赧然道:“多谢公子相救。” “哪里哪里,谢什么,我只是想体会一下那家伙没事总救姑娘的感受而已……” “啊?什么?” “呵呵呵,没什么没什么……姑娘芳龄?是哪里人士啊?” “这位公子,您又杀人了。”枫灵轻巧地把装腔作势的惜琴拉开,看着地上的两个衙役,眉头紧锁。 惜琴不屑地瞥了她一眼,把头转向别处,嘟囔道:“本公子是为了救人,死两个喽啰算什么……”目光恰好触到薛诗月,她立刻换了副欣然的表情,“尤其我救的还是个美人,迟一步就会香消玉殒,出来多管闲事又如何?杀人算什么?哼!”她话里有话,故意呛火。 “你……”枫灵莫名地火冒三丈,不知是因为惜琴方才杀了人,还是因为她这态度,或者,是因为方才薛诗月倒在她怀里。三者皆有吧。 枫灵没能发出脾气来,怜筝凑上前拉住了她的袖子。枫灵回头,怜筝指着瘫在地上的赵长禄问道:“这个东西怎么处理?” “唔……”平民殴打朝廷命官,按律不问对错应先打四十板子,枫灵想了想,踌躇起来。正犹豫如何处理时,远处传来了一阵喧哗,是凌乱的步伐声和拖曳兵器的声音。枫灵和惜琴都是在军队里统军挂帅过的人,对此声音再熟悉不过,不由得紧张起来。 “此地不宜久留。”枫灵皱眉,随后拉起薛诗月的胳膊,回头冷静吩咐道,“田谦,你带那两个人走,我带这位薛姑娘走,爱笙,带怜儿走……” 有人不同意了。惜琴撇撇嘴,冷笑一声,夺过薛诗月的胳膊道:“杨姑娘还是要抢我风头么?”枫灵不与她争辩,又担心时间紧迫,便说:“好好好,你带便你带,咱们快走。” 惜琴深吸一口气,正欲施展轻功,忽然想起什么一般,回身蹲下解了方才被她“打死”的两名衙役的穴道,那两人各自呻吟着,活转了过来。 几人都是一愣,面面相觑,惜琴听得脚步声愈近,淡淡道:“愣着作甚?快走!”说罢横腰抱着薛诗月跳上旁边一处房檐。 枫灵若有所思,微微一笑,先叫田谦和爱笙各自带了一个人走,随后自己拉起方才的褐发青年,跟了上去。 ~~~~~~~~~~~~~~~~~~~~~~~~~~~~~~~~~~~~~~~~~~~~~~~~~~~~~~~~~~~~~ “于是……就这样,现在外面这么闹腾,就是在搜索我们?”尘儿僵硬地坐着,似乎有几分无奈。 枫灵既感到形势紧迫,又不觉有些尴尬,不到两个时辰前她才对尘儿表明了女子身份,一时也不知该以何等态度来面对她。 她身边的怜筝认认真真地啃着一段甘蔗,边啃边说:“是啊,现在全西河镇都在搜索我们几个,就算我们藏身客栈侥幸逃过搜索,也难说那客栈老板会不会出卖我们……唔,比京里的甜……” “可是……凭着二位的身份,”尘儿左右看了下在一旁与薛诗月闲聊的惜琴公主和面前正在啃甘蔗的怜筝公主,似乎开始不确信了……“凭借二位的身份,别说西河镇的县官和都统,就是长安太守也不能将你们怎么样吧……” 枫灵无奈,看向爱笙,爱笙知会,上前道:“话虽然如此,可是不是还有‘虎落平阳被犬欺’这一说么?目前二位贵人不宜泄露身份。” “但是……”尘儿怀疑地抬头看了看四周,“我觉得藏在这里实在不是什么好主意……” “这话说到我心里了!”旁边一直做出一副漠不关心模样的惜琴突然冷声道,“我说那个谁,你就是弄个破庙什么的我也可以暂且藏一下,可是为什么把我们弄到驴圈来?旁边还挨着猪圈和茅厕!” 枫灵还没答话,怜筝抢白道:“这里才不是驴圈,这里是马厩!只是养着几头骡子而已,驴是我的小疯那个样子的,毛是灰色的,耳朵是……” “去去去,别提你的‘驸驴’了,说不定我二哥哪天闲它吵闹一怒之下就宰了下酒了!” “你,你二哥要是敢吃我的小疯我就把、我就把……”怜筝左想右想找不到可以与小疯同等做质的对象,回头瞥到枫灵,气呼呼道,“我就把她吃了!” 枫灵“呃”了一声,惜琴看都不看她冷声道:“爱吃不吃,吃了倒是安生,可你在这么个气味复杂的地方又是啃甘蔗又是想吃人,你口味还真是奇特呢,怜筝公……” “停、停一下,”枫灵只觉得脑子里炸开一般,意识到惜琴要喊怜筝名字,慌忙打住惜琴话头,“这里本就不是个保险的地方,只是我们初来乍到,一时也不知道能到何处去,所以暂且在这里停一下。你们大声喧哗,把官兵引来怎么办?就算身份特殊,那两个恶官为了逃脱罪责灭口怎么办?” 她说得严肃,众人一时收声。枫灵长长舒了口气倚着马厩栏杆,突然旁边传来一声异响,她惊得站起来,大家的目光也转了过去,只见一物安然嚼着草料,瞪着大眼看着大家。 田谦咕哝道:“这里果然是驴圈……” “公子,若是找不到地方栖身,诗月倒是有个地方,咱们可以先去那里避一避。”薛诗月声音响起。 枫灵习惯地转过头,才发觉对方不是和身着女装的自己说话,而是和男装的惜琴,忙低下了头。 惜琴看到枫灵眼神变化,不由得有了几分得意,但也不敢轻忽,道:“若是薛姑娘有这么个地方自然是好,但是你来了这里这么久,赵长禄那东西肯定最先搜的就是你们戏班的栖身之所吧。” “呵,还好吧,这个地方,那东西不敢搜的,”薛诗月轻笑,转头向那褐发青年道,“路易,带我们去见你的仆人。” 年轻人正看着枫灵发愣,忽然惊醒,看向薛诗月,眨了眨眼睛,生硬地说道:“好的……但是,先从这个‘驴圈’‘飞’出去吧。”他突然上前几步,拉起枫灵的手,放在唇边一吻,又放了下来,优雅地说:“美丽的姑娘,这次,还是你带着我‘飞’好吗?” 一阵静默,枫灵忧郁地左右看了看,露出了温和的笑容:“这位路易公子,咱们走吧!”说罢急忙拉起路易就走,才算是躲过了他有可能遭到的攻击。 ~~~~~~~~~~~~~~~~~~~~~~~~~~~~~~~~~~~~~~~~~~~~~~~~~~~~ 前朝皇帝重视全国驰道的修建,累世积工到民世宗的时候才算是修建得最为完善,官道四通八达,驿站遍布全国,就连小小的西河镇也设置了接待各州官员、巡抚钦差、甚至是西洋使臣的驿馆。 五年前,窦胜凯开国迎商,礼遇西洋使臣,国誉益盛,齐公贤不甘示弱,也表示重视西洋使臣,西洋使臣在驿馆受到特别优待,不但提供食宿,还可以免除搜查。 路易重新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时候,已经换了一身衣裳。尽管西洋服饰与东方十分不同,却也能看出路易这一身尊贵,绝对不是等闲之辈。 使臣以手合腹向路易鞠躬行礼,嘴里说出了一串叫众人费解的语言,路易也以同样的语言回答了他,然后使臣退下了。 “诗月姐,”路易用僵硬的汉话说道,“西麓班的其他成员已经被赵长禄扣押了,他也已经下令封闭了所有城门,短时期内,我们是出不去了。” 薛诗月发愁道:“这该如何是好?虽然我们能躲一时,可是西麓班的其他成员却是被他抓住了。赵长禄剥削西河镇已久,抢人搜刮已是常事,此地百姓却都是敢怒不敢言,附近州官都被他通过关系,对他所作所为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啧啧啧啧,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县官,居然有这等为害乡里的能力,也不知道是北国官风如此呢,还是上位者无能呢。”惜琴忍不住讥嘲起来,边说边摇头。 怜筝听到她的话不觉有些愤愤,辩解道:“天高皇帝远,才让个螃蟹横行!我……我一定要办了他!” “你打算怎么办?我们连出都出不去!”惜琴摇着折扇,继续嘲笑。 “我、我……”怜筝抿唇不语,苦思良久,求救般望向枫灵。 枫灵一脸沉思,没心思参与她两个斗气,只是抬头向路易说道:“多谢阁下,能找到地方栖身便很好,其他事情,慢慢解决吧。” 路易微微一笑,上前一步到了枫灵近前,又是像方才一样握住枫灵的手,深情款款地说道:“美丽的姑娘,不要谢我,你归还了我自由,也俘获了我的心。美丽的姑娘,和我一起回我的国家吧,你将成为我的国家最美丽的王后。”说罢右腿后撤跪地,又是想要吻手。 枫灵慌忙抽手后退,而站在枫灵身边的怜筝眼疾“脚”快地一脚踢向路易的嘴,嚷道:“你说话就说话,干什么动不动就啃,你很饿吗?”枫灵慌忙拖抱住怜筝,拉到一边,赔礼道:“殿下,不好意思,中华不兴这个礼节,见谅,见谅。” “来中华这么久也没学会东方礼节,该打!”这边怜筝刚被拽走,惜琴又冲上前去,伸手要打,枫灵回身不及,心说不好。 “这位公子,暴躁是失仪的。”爱笙式波澜不惊的腔调响起,她整个人从后面抱住了惜琴。“唔……”惜琴回头看着她,又顺着她肩膀看到一脸错愕的枫灵,沉默片刻,轻咳一声,道:“哼,睡觉。”说罢,风度翩翩地消失在众人视线里。 枫灵把怜筝松开,叹了口气,道:“睡觉。” ~~~~~~~~~~~~~~~~~~~~~~~~~~~~~~~~~~~~~~~~~~~~~~~~~~~~~ 日出之前,秋凉袭人,枫灵醒来时打了个寒噤:“阿嚏!” “冷了么?”旁边突然传来一道柔柔的声音,她一时错愕,没能辨认出来。待微亮的晨光照到来人的面庞,她才记起,昨日,因为驿馆房间有限,她是与爱笙同寝一室的。 爱笙缓步行来,捡起被单给枫灵盖上,随后坐在床边,拦住了想起身的枫灵道:“少爷这么大人了,还总掉被子--不妨多睡一会儿,今日不急着赶路。” 枫灵有些迷惑:“笙儿昨夜没有睡觉么,我只记得自己进屋坐在床上,然后就没了印象。” “昨天太累了吧,所以少爷你坐着就睡着了。” “是么……那笙儿怎么睡得?” “嗯……在少爷旁边睡的,身边有个人也没感觉到么?” “唔……呵呵,”枫灵干笑,揉了揉眼睛说道:“不知为什么,昨天特别累……” 爱笙莞尔:“少爷是很累。”说罢不语,目光移走,看向别处。 枫灵只觉得惫懒,不想起床,但就这么躺下接着睡又十分失礼,就半卧着,目光飘忽,陷入深思。 不知过了多久,她回过神来,却看见爱笙正凝视着她,不禁有点尴尬,笑笑说道:“笙儿看我做什么?我走神得厉害,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个赵长禄。” “少爷不管也是可以的,”爱笙静静道,“咱们完全有能力溜出城去。” “那怎么成?”枫灵蹙眉,“养虎遗患,这样的恶官如今只是个县令就已经如此猖獗,他今年才四十,弟弟又是都统,不及时整治可能会作恶更甚。” “少爷不宜曝露身份,那么采用非常之法如何?比如……彻底除了他?”爱笙垂头谏言,叫人看不见她的眼神。 “你是说……杀了他?”枫灵挑眉,摇了摇头,“不可不可,国有国法,恶官自应由国法处置,不然,不足以杀鸡儆猴,清明官场。” 爱生一阵沉默,忽然道:“少爷如此认真为皇帝办事,下洛阳治水,西行蜀国办差,途中还要为他整顿吏治,少爷没有想过将来如何脱身吗?” 枫灵讶然地看着爱笙,眼中神色渐渐黯淡。她微笑,道:“爱笙,我是为皇帝办事,又何尝不是为百姓除恶呢?将来自然是要脱身的,只是如今情况复杂,我竟一时不知道如何脱身了……皇帝年事已高,又多服丹药,垂垂老矣,若我助太子为帝,待过几年,我想,也许我能得到一纸赦令……那时再说吧。” 爱笙转向一边:“你总是如此……只要你愿意走,老爷必然助你,随时可以脱身,你又何必顾虑太多,最后为他人作嫁衣裳……” 枫灵目光柔和,伸手缓缓抚过爱笙的长发,道:“我知道你为我好,我不是笨人,一些事情,笙儿,我依稀能猜到一些端倪。师父是个怎样的人,爹爹是个怎样的人,你是个怎样的人,我心中有数,只是不愿认命。” 爱笙心中惊起波澜,抬头看着枫灵。枫灵微笑不语,起身下床。爱笙取来衣服,犹豫道:“还是这身女装吗?” “自然,不然忽男忽女的,岂不是吓人?”枫灵笑道。 爱笙点点头,助枫灵更衣。 “对了,笙儿,昨日那位老人,你叫他……师傅?” “是……他是我的轻功师傅,是他将我带给老爷。我十二岁时候再遇见他时,他留在老爷身边教了我半年功夫。” “是这样……真是奇怪,你师傅怎么会和祖有德牵扯了这么久……嗯,祖有德……呵呵,祖有德啊祖有德……”枫灵自顾自地说着,没有注意到身后的爱笙有些失神。 当年智彦王宫的大火之中,智彦王后葬身火海,是她的父亲--燕侯李髾,冒死冲入火中,将她唯一的女儿从火中救了出来。 其实那日王后本可以逃脱,但是因为动了胎气当场临盆,难以动身,最后在起火的皇宫中生下了孩子。她拼了命的带着婴儿藏进浴盆,才算是拖到了燕侯到来,自己却因为产后虚弱没能逃过一劫。 这些记忆,刚出生的爱笙自然没有,但是她能从李髾讲述的话语中了解当时情况的惨烈以及李髾心中的疼痛。 ~~~~~~~~~~~~~~~~~~~~~~~~~~~~~~~~~~~~~~~~~~~~~~~~~ 枫灵更衣后便去了路易那里,细细和他聊了聊他的国家的风土人情。原来路易本是西方一国王子,只因读了一本来过中华的客商写的游记,于是爱慕东方繁华而不远万里来到中华。又好奇中华文化,所以最喜好白龙鱼服于民间学习,恰恰遇到了西麓班,就主动加入,算是增加自己的历练。 枫灵听得津津有味,同时唏嘘不已,寻常君王都是养在深宫自幼学习为君之道,如这位路易一样游历异国之人实在是难得。不觉谈得兴起,待出门后已过午时,这才发现一众人等均在门口闲逛,估计他们方才是偷窥良久,监视房中动静,一旦路易再有热情之举便一举冲进房去。 想通这一关节,枫灵哭笑不得,也不点破,就又回了房间。眼角余光扫到惜琴,似乎还在和薛诗月闲聊什么。 驿馆也并不是个完全太平的地方,除了西方使臣这边的厢房,其他厢房已经是被不断搜查的兵丁搜了个遍。众人不能明目张胆地出门,只得各自窝在厢房中寻些事情打发时间。 枫灵是在看书,路易从自己国家带来的书,虽然文字弯曲奇怪,但有许多图画,加上上午路易简述了书中内容,即便不懂文字,也勉强可以看懂意思。 不知不觉一天就过去了。 夜幕降临,枫灵抬头看了看天,是个晴朗的夜晚。她轻巧地出了驿馆,恰好看到了一队士兵,慌忙侧身躲进阴影,待他们过去后才又出来。 她小心夜行到了城郊,细细听了一阵,定住了身形,突然仰面道: “叶兄,可否帮杨某一个忙?” 叶寂然飘然落下,目光深邃:“你想要我做什么?” “叶兄轻功超群,虽然城门戒备森严,但想必叶兄做得到来去自如,杨某想借用叶兄的功夫学一个人。” “哦?学谁?” “大盗祖有德。” 叶寂然声气一滞,眉毛凝起,玩味一阵,道:“叫我学他作甚?” 枫灵露出了踌躇满志的笑容:“我想请叶兄去趟长安,沿路模仿祖有德偷盗,将一个人引来。” “哦,是什么人,能叫驸马爷如此大费周章?” “呵呵,”枫灵干笑一声,“杜家四小姐,杜芊芊。” 叶寂然定定看了杨枫灵一阵子,忽然唇角一挑:“这个用不着我帮你了。” 枫灵本以为会被拒绝,听到这个说法大感意外:“怎么?叶兄何出此言?” “祖有德又一次路过长安,这次是偷了杜小姐的东西,呵呵,然后向着西南方向而来,杜小姐当即大怒,迫着长安太守封闭了长安进出。然后召集了刑部巡捕门的精英在这周遭扫了一圈了,明日大概去镇西。” 枫灵喃喃道:“……那还真是不得不请杜四小姐来帮忙。镇西……还是有些远……叶兄可否稍微乔装下祖有德,尽快将杜小姐引来?” 叶寂然沉默片刻,道:“好,明天,明天我就将杜芊芊引到西河镇来。”说罢,飞身不见了。 ~~~~~~~~~~~~~~~~~~~~~~~~~~~~~~~~~~~~~~~~~~~~~~~~~~~~~ 秦州荒郊,秋阳暖照,十几匹快马一溜烟儿的跑过,卷起一层落叶,显得萧索异常。 马上人均身着官袍,脚蹬官靴,个个表情严肃,显出一副十万火急的模样。为首的骑马人是一名身穿黑衣的女子,一边喊着促马前进,一边回头喊道:“大家快点,祖有德就在附近了!” 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男子困惑地偏头问身边的骑马人:“冷大哥,为什么咱们巡捕门要听她的话。” 被他问的男子淡淡一瞥,道:“你刚从外地抽调来刑部,不知道这丫头的来历,总之,陆大人拗不过小姨子。”说罢,不再开口了。 众人奔到镇西城门,城上守门官眼尖手快,已然远远看到了一行人,知道是京里人,慌忙下城行礼。 见守门官作揖行礼,杜芊芊略一点头,正要下马,忽见一条黑影从眼前一闪而过,心中一紧,叫道:“就是他,抓住他!”话音未落,勒马掉头,险些踢倒那守门官,她也不管不顾,径直追了过去。 她身后的捕快面面相觑,无可奈何,生怕她出了什么事情回去没法交代,也慌忙调转了马头,追她而去。 那黑衣人走走停停,总是在杜芊芊几乎失去了他踪迹的时候突然闪过,引路一般叫杜芊芊一路奔行,很快就来到了西河镇外。 杜芊芊勒马立定,回头看去空无一人,而黑衣人也失去了踪影。她懊恼不已,怨道:“刑部的人都骑的什么破马,真是慢吞吞的。”她是不知,不是刑部的马太糟糕,而是配给她的马是真真正正的大宛名驹,京城的马根本比不得。 见西河镇城门紧闭,她高声喊道:“开门,开门!”守城兵士早已得令,封城戒严,哪里敢开,硬是不搭理杜芊芊,杜芊芊勃然大怒,高声道:“我是刑部派来的捕快,追踪大盗而来,快叫你们县官来见我!”守城士兵听到刑部之时有些松动,生怕有什么差池,连忙去报告给了县令赵长禄。 恰好这几日为了搜捕薛诗月等人,赵长禄一直在城门处呆着养伤,但是听到是京里来人,慌忙连滚带爬地到了城墙向下一看,不禁怒火中烧,反手给了报告的兵丁一个嘴巴:“笨蛋,一个小丫头能是什么捕快,我看你是吃盐吃多了——闲得慌!”他鼻骨断了,话音里都是鼻音,骂完之后又回到了房里。 守门兵丁不敢再报,只得冷若冰霜地站着,任杜芊芊如何喊叫,不再搭理杜芊芊。 杜芊芊火冒三丈,强制自己按捺住飞上城墙的冲动,在日头下呆了一炷香的时间,听到了身后连片的马蹄声响起。 “杜小姐!”巡捕门官长卢柯催马上前,恭谨道,“属下来迟,杜小姐,怎么不进城?” 杜芊芊面色发青,转头道:“卢柯,叫他开门。”卢柯一愣,立刻明白了怎么回事,掏出怀里令牌高高举起。 赵长禄连滚带爬地跑下楼梯,打开了城门,恭迎京官,见到杜芊芊一脸怒气,不由得心里发慌,转身扇了开门士兵一耳光,怒道:“怎么不及时开门,让京里来的大人站了这么半天!”说罢转脸谄笑道:“这位大人不要生气,是这个卒子不懂事,没有及时通报,怠慢了您。” 杜芊芊方才在城门见过他,情知他是说谎,哼了一声。卢柯接口道:“巡捕门的人多是做过小卒子的,赵大人还是小心,这位小卒子将来没准是位将军呢。” 赵长禄干笑几声,连连称是,慌慌张张请他们去了县衙,又派人去请驻扎此处的秦州都统赵长福。 县衙后院便是赵长禄的宅邸,赵长禄的妻妾正在用午膳,巡捕门的众人不觉得有什么奇怪,杜芊芊看了一遭,不禁疑窦丛生。她出身名门,姐姐又嫁给了富豪,自然眼界不一般,看得出来赵长禄府上看起来古朴的文玩古董其实是价值连城,他妻妾身上的首饰也是名贵之物,就连吃饭用的碗也是翡翠雕琢,合纹银几千两一只。 见杜芊芊四处乱看,赵长禄有些心虚,慌忙叫下人收拾了碗筷,把妻妾赶回了住房。 巡捕门的人坐定开始讨论祖有德的事情,不再理会赵长禄,杜芊芊笃定祖有德就在此城,要求设宝引祖有德来盗。 “我看未必,那人仿佛故意引我们来此,还不一定就是祖有德……”“何况祖有德一向古怪,偷的东西零零碎碎,根本不知道他想要什么。”众人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最后驳回了杜芊芊的意见。 杜芊芊闹起了小姐脾气,甩袖出门,巡捕门的人故意一般,没有一个上前阻拦。 街上十分寥落,少见行人,倒是有不少兵丁时而巡逻出现,仿佛是在搜寻什么人。杜芊芊见惯了繁华,不禁心中有些困惑。她独自走着,心中郁闷,道:“唉,现在还是抓不到那个混蛋,丢了那么重要的东西,该怎么和沐哥交代啊……” 她自顾自的想事情,也不看路,就连迎面奔来一匹快马也没有看清楚,直到那马蹄扬到了脸上才大惊失色,但已是躲闪不及了。骑马人急忙勒马,马儿嘶鸣一声,凌空被拽到一边,杜芊芊慌忙跳开,才算是没出了事故。 甫一立定,杜芊芊柳眉倒竖,杏眼圆睁,怒声道:“皇朝律例,州县路法白纸黑字地写了,骑马进城不得奔驰,入闹市不得骑马,驿使传信需走侧道不得从正中经过,你好大胆子,光天化日之下快马行走于闹市,不怕伤害人命么!” 马上人身穿蓝袍,蓄着络腮胡子,冷冷扫了她一眼,嘴角轻挑,道:“好厉害的嘴皮子,小美人不是本地人吧,不认识本官么?” “哼,我管你是哪门子的官,你公然触犯王法,按律杖责三十,罚款十两。” 马上人笑得厉害,跳下马来,一把揽住杜芊芊的腰,道:“好个牙尖嘴利的小美人,居然如此熟悉律法,不若到本官帐下给我做一房小妾,平日里施行军法也用得上你。” “你……”杜芊芊气结,旋身挣脱,挥手扇了他一个耳光,咬牙切齿道:“好个色狼,居然敢戏弄本小姐,调戏良家妇女,按律杖责五十,罚款二十两,看我不打的你满地找牙。”话音刚落,挥手再扇。 那人满不在乎地抓住她的手,又将她揽入怀中,哈哈笑道:“小美人有些身手,不过本官现在有急事,还是不和你切磋了,跟我走吧。”说罢伸手砍向杜芊芊后颈。 杜芊芊觉得眼前闪过一张绝美的面孔,随后什么都看不清楚,不省人事了。 ~~~~~~~~~~~~~~~~~~~~~~~~~~~~~~~~~~~~~~~~~~~~~~~~~~~ “怎么还没醒?” “赵长福是武将,用的是蛮力,自然狠一点,唉,可怜的芊芊……” “你不用担心,她脖子又没断,死不了的。” “呸呸呸,你就不能说点好话。” “好话说给好人听~” “你……我不和你说了……” “我说……你们两个偶尔不要吵好不好……何况杜小姐还是昏迷,你们别在这里闹了,惜琴,去外面守着,不要让薛诗月她们看到我穿男装……” “为什么是我?怎么不叫她?怎么不叫爱笙和田谦?” “因为怜筝和芊芊熟悉,因为薛诗月对你感兴趣,因为爱笙陪尘儿走路拖住尘儿,因为刚才我去抢杜芊芊的时候,田谦帮我和赵长福交手脱臼了刚刚接好需要休息……理由充分吗?” “……好吧。” 杜芊芊被耳边一片乱糟糟的声音吵醒了,她完全分辨不出那些声音究竟是什么意思,只是觉得吵闹。她发出了一声低吟,睁开了眼。 “芊芊,你醒了?”怜筝欣喜非常,将她扶了起来。 枫灵换回了一身白衣男装,上前关切问道:“杜姑娘还好吗?” “公主……色、啊不,驸马……”杜芊芊摸了摸头,艰难地辨认二人,“你们怎么在这里?” 枫灵假装没有听到她刚才想说的那个字,给杜芊芊递了杯水,怜筝抢着说:“你已经昏迷一天了,是这样……”她简明扼要地把赵长禄强占民女之事和杜芊芊说了明白,也包括方才驸马“偶然”上街发现她有危险,出手相救等一些事。 杜芊芊听得怒火中烧,拍案而起,不,拍床而起,怒道:“岂有此理,赵家兄弟欺人太甚,我杜芊芊饶不了他们!” 枫灵微微一笑,满意地点了点头。她当然不是偶然上街,是叶寂然来了消息叫她去找杜芊芊,上天相助,让赵长福及时起了色心,把杜芊芊打昏了,也给自己种下了恶果。 一个时辰后,杜芊芊回到因为丢了她的踪迹而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的巡捕门精英中间,下令捉拿赵氏兄弟,羁押回秦州府,交由长安太守处置。赵长福天生魁梧,拒捕抵抗得厉害,所幸巡捕门的精英不是吃素的,一拥而上,将他拿下。 怜筝让杜芊芊出面放了西麓班的人,又送他们班里的人出了西河镇,枫灵并未到场,倒是惜琴还是顽皮地穿了一身男装去送行。薛诗月红着眼圈,欲言又止,最后长叹了一口气,握住惜琴的手,幽怨地告别道:“诗月情知自己只是一介江湖女子,公子这几日对诗月虽好,却是为了气那姑娘的,还请公子珍惜眼前人,对那位姑娘好一点。”说罢头也不回地上马,绝尘而去。 惜琴有些发愣,张开手心,里面是一只月牙形的石头,穿着红丝线。虽是普通的石头,却因为岁月的变化和手的摩挲而变得光滑细致,隐隐透出些光亮,一如,那个身在江湖、饱经风霜的薛诗月。惜琴心中,蓦然泛起了些许酸涩。 而另一边,枫灵则是为了彻底摆脱路易热烈的求爱而大伤脑筋,几次拒绝,总算是把他安稳住了。“美丽的姑娘,”路易大为伤感,“这本来会像我们国度的传说一样动人的结局你竟不接受,但是我还是如此深爱着你和养育出你这样美丽姑娘的中华,我会继续东行到达你们的国度去觐见你们的皇帝,美丽的姑娘,再见了。”当日,路易王子带着自己的随从化装成普通百姓,出了西河镇,向长安行去。 西河镇解除了封锁,枫灵一行人准备上路,为了减少不便,就搬出了驿馆。因为杜芊芊在,枫灵恢复了男装,惜琴对此表示不满的时候,枫灵就拿出路易临走时给自己的书无奈道:“夫人呐,我就算是女装仍然会添乱啊。” 惜琴瞥了她一眼,不再言语,把玩着手里的那块月牙形的石头,若有所思。枫灵蓦然觉得有些不是滋味,轻咳一声,攥住了惜琴的手,道:“何况我还是觉得你穿女装比较好。” 杜芊芊远远望见两人亲近,不由得心有不平,回首向怜筝道:“公主,你就这么任由别人抢你相公?” 怜筝将脸转到一边。道:“她也是别人的相公。” “公主啊,你怎么这么傻,就算他是你相公,是别人相公,若是你不缠着他,不粘着他,什么感情都养不出来的。” “呃……” “虽然说驸马他不如沐哥好,但是总算说得上俊俏,公主啊,可不能轻易错过啊,”杜芊芊拍了拍怜筝的肩膀,“你也是知道淸萱姐的痛苦的,生逢所爱本就难得,若是因为自己矜持而错过,纵使将来有了更好的,心中也始终都会有个结的。公主,你要主动一些啊……” “够了……”怜筝生硬地打断了杜芊芊的话,一脸疲惫,“主动什么,她本就是我相公,我不用主动她也是我的!”说罢,转身回了房间。 杜芊芊颇为成熟地摇头叹气,道:“真是,唉,傻丫头,傻丫头,就是公主也是个傻丫头……”瞬间她表情又变得愁苦起来,“祖有德啊……你把我的东西弄到哪里去了……” 怜筝独自在房里坐着,心乱如麻。她勉强坐在桌岸边,忽然从怀里掏出那一只摩挲多时的小鞋子,看着它发愣。 “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她突然想起了郑清萱对她说的话,不禁闭上了眼睛。 头疼,头很疼……她撑着头,眼窝湿润,似乎要做出什么决定来。 ~~~~~~~~~~~~~~~~~~~~~~~~~~~~~~~~~~~~~~~~~~~~~~~~ 晚饭的时候,杜芊芊等人已经上路回长安去了,于是剩下几人在桌上用餐。店家很殷勤地做了几道蜀国菜肴,辣得惜琴眼泪几乎要出来了。 枫灵轻笑,赶紧用茶水缓解嘴里的辣意。她对面的位置是空的,怜筝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出来吃饭。 饭后,爱笙去给怜筝送饭,却原样端了回来,说是怜筝身体不适,不愿吃东西。枫灵蹙眉,沉吟片刻,决定亲自去看看怜筝。 推开门,一屋子的水气弥漫,似乎屋内的主人正在沐浴。枫灵迟疑片刻,还是走了进去。 怜筝半坐在床上,手里把玩着那只小鞋子,倚着床柱,身上穿的并不严实,发丝带水,单薄潮湿的衣衫根本遮不住身体的曲线,看情形应该是刚刚出浴。 “怜筝,方才听笙儿说你不舒服是么?”枫灵脸上闪过一丝差异,但是还算自然地走上前去,躬下身子摸了摸怜筝的额头,有些热,但不像是发烧。 “很久之前就开始不舒服了。”怜筝微笑。 “怎么?是因为这几天事情太多吗?”枫灵担心地拉起怜筝的手,坐在她身边,扣住她的脉,“你学了这么些日子的医术,有没有探出自己是出了什么问题?” “是,确实有些不适……可惜呐,我学艺不精,也不知道究竟出了什么问题,不如你帮我看看?” 怜筝说着,凑了上去。 脉象有些乱。枫灵皱眉,伸手抬了怜筝的下巴,温和地说道:“张开嘴我看看。” 倏然间,枫灵一愣,柔软的感觉,缠绕在指尖,滑落心底。是怜筝吻着枫灵的指尖靠近,她凑近枫灵的耳廓,悠悠吐了一句话:“你看出来了么,我是什么病?” 耳边的低喃往往如一剂最烈的媚药,能迅速夺走人的理智,陷入爱欲的泥潭。而枫灵却在片刻的怔愣后如同被烫到一般起身后退,怜筝失去了依靠,险些摔到地上。枫灵匆忙上前来扶,两人目光相接,不觉又错开。枫灵转过身,负手走到墙边。 温度骤然降低,怜筝半合了眼,浮出一个牵强的笑容,一阵尴尬的沉默,横在两个人之间。久久,枫灵转过身,注视着怜筝。感受到对面的目光,怜筝重又睁开眼,蔼然含笑,望着枫灵。 “你是在诱惑我吗,公主?”枫灵低声说着,慢慢的上前,走到了怜筝面前。连日来的费神积攒了火气,加上饮食辛辣,水土不服,她声音略略喑哑,神情倦怠,却自带了一番风骨。怜筝抬起头,眸子晶亮,眼波流动:“山有木兮木有枝……” 一呼一吸之间,气息中满是魅惑。 两个人离着太近,那气息径直吹到了枫灵脸上。 枫灵在怜筝棕褐色的瞳仁里看到了自己的轮廓,恍然间,她垂下了头。她的问题对方没有回答,可是她知道答案。她如何能不明白,“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知不知?” “如果他们不娶……我娶好了。” “……不,我嫁给谁也不嫁给这个浑蛋!” “怜筝公主,你的妻子!” “从今以后,你,只可以喜欢女人,只可以喜欢女人……只可以喜欢——” “今后,只有我齐怜筝休夫,没有你杨悟民休妻的份!” “我要是今晚喝醉了,我就不姓齐,我跟你姓杨!” “原来,我早就见过你了。” “果然是你……” 眼前朦朦一片,耳边也嗡嗡地尽是从前的声音。恍惚中她伸出了手,触手温软的,依然是面前女子潮湿、温暖的脸庞。她情不自禁,轻轻将头埋在怜筝胸口,听到那颗年轻的心砰砰地跳得厉害。而怜筝,也不由自主地伸出胳膊来环住枫灵。 冬了,室外寒冷,连室内也有些凉意,此刻的水雾中,那种温热的感触,是如此的吸引人,叫人不舍得离开。这个时候无论什么都有可能发生,直到——“公主,你的意思是你喜欢我吗?”冰凉的声音落地,击碎了暧昧的云雾。枫灵嘲讽一般的语调叫人心凉。 她抽身后退,转过身,开了门,淡淡地说:“可是,我不喜欢你,公主……更深露重,早些睡吧。” 没理身后的人表情变得僵硬,她匆匆出了房间,紧紧关上背后的门,逃一般地没入夜色。其实她不必逃,室内的人自然无力追出来…… 前不辨方向,下不择路石,仓促之间,枫灵已经走到庭院。落叶在脚下轻叹,她扶着一棵槐树,大口喘息,仿佛累得筋疲力尽。 耳畔传来足音,她余光扫过,只见爱笙披了件黑色披风,站在廊下,是一路跟着自己来的。 “你方才……都听到了么?”以手抚额,她唇边弯出一抹苦笑。 “是,我听到了……少爷不是一直喜欢她的么?”爱笙低声道,“怎么方才却似怕得厉害,把她关在房里?” “我将怜筝关在房里,又何尝不是把自己关在了房外?”她苦笑,“现在,情况早已不同……惜琴,惜琴……爱笙,我要将惜琴置于何地?还有我本已计划好的未来,又该怎么改写?” 爱笙不语,默默看着枫灵,两人在寂静的夜色中各怀心事。不知过了多久,爱笙上前,径自将披风解了加在枫灵身上,目光温柔,道:“少爷,睡吧,明日还要赶路。” 月色醉人,尘儿推窗向外看,恰看到爱笙扶着枫灵回房,不觉露出了一个富有深意的笑来。 小剧场: 枫灵:听说你卡文了嘢 西瓜:— — 枫灵:怎么这个表情,我也是关心你 西瓜:— — 枫灵:— —这样很伤人心的 西瓜:— — 枫灵:t_t不理你了 惜琴:哟,这不是西瓜吗,卡文了? 西瓜:^_^呀呀呀,惜琴姐姐,我哪儿敢啊,一看到您连多年的便秘都好了,一通百通,怎么会卡文呢! 惜琴:— — 枫灵:>__< 怜筝:这一章……我怎么觉得我被发卡了…… 西瓜:有吗,有吗?ic卡还是牡丹卡? 怜筝:—_—#不,是复活卡。 西瓜:欸,要那个做咩? 怜筝(怒):为了把被我砍死的你复活接着写下一章! 西瓜:啊!!!!!!!!!!!!!!!!!!!!爱笙姐姐救命!!!!!!!!!!!! 枫灵(擦汗):叫你作孽……拖文带狗血的……怜儿乖,我给你买甘蔗去^_^ 怜筝:你是谁啊你,你也去领复活卡去! 枫灵、西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爱笙,护驾! 西瓜(望天中):…… 爱笙(^_^):…… 西瓜(追蝴蝶中):…… 爱笙(^_^):…… 西瓜(借酒消愁中):…… 爱笙(^_^):…… 西瓜(勾搭美人中):…… 爱笙(^_^)…… 西瓜:……爱笙姐,你笑得我西瓜毛都竖起来了…… 爱笙(^_^):…… 西瓜:t_t好了好了嘛,我知错了,又渲染爱笙姐的悲□彩了……爱笙姐…… 爱笙(^_^):西瓜,别害怕,我笑不是因为生你气。 西瓜:(*^__^*)那么爱笙姐是笑什么? 爱笙(^_^):我联系好卖西瓜刀的小徐了,她说可以买三送十,因为西瓜你不,更,文!(话音未落,刀已出手) (鲜红满地,秋风卷起零落的西瓜皮,她,杀的不是西瓜,杀的是寂寞) 第十章 谁人设巧与君结义桃花寨,何妨一笑众生百相正邪间 桃花梦里桃花山,桃花寨中桃花仙。 仗义每多屠狗辈,风流不少布衣间。 **笙歌桃花运,秋夜笛语芝兰篇。 邀君同踏桃花路,把酒共叙桃花欢。 峨嵋山下少人行,旌旗无光日色薄。 山道崎岖,我们在一条曲折蜿蜒的林路上行了已然一天,眼见得太阳就快落山,我开始担心能不能找到地方投宿。尘儿说她的家乡在峨眉山附近,所以我并未直接向王都而去,而是取道恭州,先来了峨眉。 午后困顿,车上的几个人几乎都已经睡着了,只有怜筝还借着天光看书,若有所思。我则一直缩在不显眼的靠门的角落处,静默地看着她,看着窗口照着她的脸的光辉由金黄变作绯红。人都是贪求新鲜的,如何要看一个人看了一年余,仍然愿意看下去。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相看一生,又该是如何的心境。自在西河镇那一晚后,我们很少交谈,就连目光对接都很少。最后她合了书卷,闭眼小憩。 马车晃晃悠悠地,忽然停下了。我扭头撩开马车门帘,眼前是田谦宽实的后背,挡住了我的视线,他没有转过头来,我问:“怎么?” “怕是有麻烦。”他侧身低声道。我蹙眉,偏头看去。 一个锦衣少年横躺在路中央的一棵断木上,似乎睡着了。他腰间挂剑,足上一双钉着玉石的黑色官靴,面色红润,气息平稳,像是个大户人家的少爷,似乎有些面熟。我回想片刻,想起日前他也在长安城外晨起客栈中投宿。 “你去唤他起来让咱们借个路不就成了?”我说,“咱们见过他的。” “怕是没那么容易,”田谦难得的一脸严肃,“这人身份不明,若说是个富家子弟,又怎么会在山中孤身露宿?若说是个平民,这一身未免太奢侈。而且他在长安与咱们碰过面,又在这里出现,恐怕……” “兴许是江湖上哪个门派的在外历练的弟子。”我不以为意,笑道,“就算是个居心叵测之徒,你怕他?” 田谦眉毛一扬:“我自然不怕!”他跳下马车,走到那断了的足有一人合抱粗细的树前。“小公子,醒醒,醒醒。”他揪了个树枝,蹲下身子去,用枯黄的残叶搔那少年的鼻尖。 少年不耐地挥了挥手,翻了个身继续睡。田谦自是不依不饶,继续骚扰他。 “出什么事儿了?”怜筝睡眼惺忪地出现在我背后,迷迷瞪瞪地伏在我背上。 “没事,是有人挡了路,别担心,马上就解决了——你再去睡会儿吧。”我侧过脸宽慰她,不料正对着了她压在我肩头上的面庞。似乎是同时意识到了什么,她退了几分,我则将目光移回少年和田谦身上。 尚未定神,却见那少年挺剑刺向田谦。剑锋挑破了田谦衣襟擦过肩胛骨,若非他身子灵活,必然是要被穿了肩膀。 少年挽了个剑花,傲然站在断木之上,眼神清明,全然没有初醒时候的呆滞。“让我让路?”少年冷笑,“怀揣买路钱,乃过桃花山。男子过去可以,把马车上的女人和财物留下!” 我忙道:“田谦!多加小心!”田谦头也不转地回我:“主子放心!”话音未落,也是拔剑出鞘,挺剑刺向少年。 这一下,车里的几人都转醒了。惜琴想要下车,被我拦住:“田谦应付得来,没你的事,你在车里呆着。”惜琴没说话,深深看了我一眼,老老实实地坐在了车上。 可是情形不容乐观。那孩子剑招虽多的是花架子,内力却是不弱,居然扛得住田谦刚劲的剑气,以硬碰硬,硬是逼着田谦后退几步,持剑自守。我探了探腰间青锋剑,揣度着要不要下车。 两人僵持不下之际,一边的林子里响起了一阵笑声。树林间慢慢悠悠走出一匹青骢马,驮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 马上男子短须齐整,鬓若刀裁,褐衣黑履,却偏生的一张白净的脸。面颊饱满,双眼含笑。周身看来较那年轻的少了许多凌厉,多了几分儒雅,看起来十分和气。 男子未语先笑,甚是洒然:“哈哈哈,老幺,今儿个难得起了个大早,日头落山了都没见到你,还以为你又跟着易三姚五进城找女娃子去了哩!”他手里拿着一串从路边摘得的青果,无聊地摘下扔来扔去。 “我、我什么时候进城找过女娃儿……”那少年一下子变得面色通红,结巴起来,言辞间夹杂了蜀音,“二哥你扯些啥子!我啥子时候跟着那两个色鬼进城找女娃子了!”他窘迫的模样全然不见方才的霸气,失去了沉稳,此刻看起来分明还是个孩子。 “龟儿子!”树林后面传来一声断喝,又是窜出来两道人影,是两个青年男子,一个是一袭灰衣,另一个和方才那个短须男子一样的褐衣,装束看来相似,只是此二人没有蓄须。灰衣的面色苍白,唇薄眼细,一张脸斯斯文文,面如冠玉,却又阴沉得很;褐衣的是面若秋月,色如春花,格外的精神,长发微微卷着垂过耳朵,颈上还挂着串儿佛珠。 “说哪个是色鬼!”灰衣男子上前狠狠敲了那少年的头一下:“难不成老幺也和婆姨似的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三、三哥……我没说你……”少年面露惊惧,抱着头直躲。 “阿弥陀佛,那就是说我了?”无须的褐衣男子”嘿嘿”一笑,接着说:“虽然说的是实话,可是老子我还是不痛快,好像老小你不是色鬼似的!”说罢也是上前教训起了那少年,不过灰衣的是敲,褐衣的却是呵痒,搞得那少年上蹿下跳,一个劲儿求饶:“五哥……我错了,放过我吧……”那两人不依不饶地追打,而那马上男子则是微笑地看着。 他们在一边笑着打着,我心中渐紧,不好,看来是遇到了一窝山贼。虽然除了尘儿我几人身上都有功夫,可是所谓双拳难敌四手,何况这二三四五的排下去,还不知道后面有多少如今之计,能破财免灾自然最好,可是那几人只顾着自己嬉闹,似乎把我们给忘在了一旁……田谦拔剑立在车前,僵硬得无法动作,隐隐向我递眼色。 惜琴不耐烦了,附耳小声说道:“天要黑了,若你不出手,我便出手!”“别急,”我宽慰道:“那个留胡子的似乎是个好说话的人,我和他商量下。和为贵,别动不动就要动手!”惜琴瞅了我一眼,终于顺从地说:“好吧,你去。” “少爷小心!”爱笙面带忧色地嘱咐我,我回了她一个笑:“没那么严重,别担心。”尘儿隐在内里,倒是没说话,只是朝我莞尔一笑。摇了摇头,我跳下马车,上前拍了下田谦的肩膀,然而,他一动不动。 我心里一沉,抬手点了他几处穴道。他仍旧一动不动。 “别动了,”马上男子懒洋洋的声音传入我耳中:“他被我独门的点穴手法点住,你可是解不开哟。”低头看见田许脚下的青果,我明白了。 “阁下好身手,”我手持着扇子作了揖,“在下杨彻,携带家眷入蜀经商。借过贵地,还望海涵。” “啧啧,家眷啊……”小胡子“嘿嘿”一笑,“在下岳老二,家住这峨眉山上的桃花寨,至于做的啥子营生嘛,想必杨公子你看看就晓得了。借过可以,只是——”他摸摸小胡子,“入乡随俗,公子总得有所表示噻。” “岳当家,我只求家眷平安,至于钱财——”我横着踱了几步,轻松说道:“在下此次出来仓促,几个人身上的现银约莫有五百两右,虽然不多,可是也足够寻常百姓家吃穿用度数年了。”我欠了欠身,“虽然这点银两不成敬意,还是斗胆望二当家将我家人穴道解开,再放我们一行前行。” “嘁,五百两就想打发我二哥。二哥富可敌国,哪里看得上你那点小钱。”那少年在争斗之余忍不住插了句嘴,结果防备不及,被老五偷袭得逞,“五哥……你不厚道,下面哪能随便攻击,看招!”“嘿嘿,老幺,哥哥是看你成人了没,能不能要女娃儿!” 岳老二没有接那少年的话头,倒是笑了笑,打量了我几番说道:“公子,老二我穷惯了,受不起你的五百两哟。” 一介山贼哪里来的富可敌国?见了那岳老二的目光,我挪了挪身子挡住马车,思忖片刻,从怀里掏出了离开洛阳时洛阳枫行的管事强塞给我的银票,“这里足有一万两银子的银票,无记名无番号,当家可放心使用。” 听到“一万两”,另一边的三个人停住了动作,颇为疑惑地看着我。那岳老二脸上闪过一丝讶然,垂眼寻思片刻。 “啧啧啧啧啧啧啧,”他不屑地一笑,“公子莫不是拿我岳某人开心?被查封的钱行,银票拿来有个甚么用?” 我一愣:“‘查封’?岳当家说枫行被查封了?”沿途倒确实没见到多少“枫行”的生意,可若是查封,爱笙和田氏兄弟怎会不与我说? 岳老二眯着眼睛看着我,饶有兴味的模样。他嘿然一笑:“虽然尚未殃及全国,不过也快了,京师附近已然下手,前阵子洛阳也是寻了个由头给封了,却莫名其妙地又被解禁——不过估计也长不了。蜀国日前怕是也会有所动作,虽然镇南王自成一国,可是京里的旨意,他目前还是要顾及的。呵呵,见公子你手中有如此多的枫行银票,劝你还是及早找个还没被查封的地方将现银提出来,免得白白蒙受损失。” 我有些糊涂了,他消息如此之灵通不说,若说他贪财,可是他不要现银,明知这银票还有能用的地方,也是不要;若说他不贪,又为何要做这盗匪的营生? 暂时压下对“枫行”之事的疑虑和对这个岳老二的好奇,我按捺着说:“那当家不肯让路,杨某也没了主意,究竟该怎么做,还望二当家明示,”我顿了顿,挺起身来,“不过,除了要我家人,其余杨某皆可应允。否则,杨某也不会给当家面子了。” “哟呵,倒是个宁折不弯的主儿。”老三轻蔑地一哂。我转头看了他一眼,微微笑了笑,眼角余光扫到那少年眼中闪过一丝光亮。他偏头看向岳老二,似乎有所求。岳老二看了看他,对我笑道:“公子倒是硬气,岳某本不欲做夺人所爱这等小人之事,不过——岳某本就是个小人,因此也就不怕再当小人之名。”他捻了捻小胡子:“岳某还真就只想要你身后的一名美人。只要公子把人留下,我立即放你们其他人过去。” 略微思索,我沉声道:“你想要哪个人?” “那个穿红衣服的!”说话的是锦衣少年,说到的——不用回头我也知道是谁,我似乎已经听到惜琴的讥嘲的一声“嘁”了。 感受到背后目光灼灼,我淡然一笑,吐了两个字:“休想。” 岳老二又笑道:“我便知道你会这般说的。”我挑了挑眉,紧紧盯着他说:“既然知道……”他手上的动作引起了我的注意,“……又为何要问?”果然,我还没说完,他便反手掷过来一颗青果,正向着我肩膀而来。我略一抬手,用铁骨扇把那东西弹开了。“二当家好不厚道。”我笑着,伸手抓住空中那颗弹起的青果,在指尖一转,向后一甩,打在田谦身上。 田谦恢复了行动的能力,他一个踉跄,就要拔剑上前。我将他拦住,向着面带诧异的岳老二一行人道:“二当家的独门点穴功夫并不难学,不过是个力道问题,杨某好歹不是个笨蛋,也希望二当家不要逼人太甚。” 老二哈哈大笑,转向那少年:“老幺,不是哥哥不帮你,若你如这位杨公子一般,那姑娘不用抢就从你了。”说罢懒懒散散一拉缰绳,掉转了方向,口里喊着:“青驴儿,回寨了!”那马便听话地小跑了起来。他回过身子,才看到他背上攀着条青青小蛇,远远地冲着我吐了吐信子。 其余两个年长的也只好无奈地拍拍那少年,说:“老幺,听话!”随后也跟着那岳老二消失了踪迹。那少年恨恨地看了我一眼,心不甘情不愿地走了。 我一动不动,只等那些个人消失的无影无踪,才赶紧跳回马车,叫田谦马上赶车离开。 ~~~~~~~~~~~~~~~~~~~~~~~~~~~~~~~~ 狂奔了半个时辰,才在树林隐没的地方发现了一处客店,也可能是这重重大山里的唯一一家客店。我担心到了深夜仍是找不到可供休息的地方,犹疑了半天,还是决定在此处入宿。 客店名为“栖寒”,店老板是个浓眉大眼的深沉青年,眉宇间很是严肃,远远看来,是一副书生模样,只是近了—— “客官冷门请,啊,不是,客官里面请……哎哟……”语无伦次的店老板手忙脚乱地想要迎进一行人,却自先栽了个跟头,抱着头双腿跪地在门口哭嚷着:“二儿,六儿……你们好狠的心啊……干嘛把看店这么复杂的事情给我撒……” 我一时无语,对这个店老板也不知是同情还是怀疑,只好先把他扶起来,又听说他这店里的厨子小刑因不满老板的懒惰而罢工出走导致他饿了肚子,只好叫了比较擅长厨艺的爱笙下厨做了顿饭——自然,也得请尝试了做饭差点把自己毒死的店老板入席。店老板似乎很久没有吃过像样的饭菜了,风卷残云了一番,满桌饭菜的多半都被店老板享用了,留下满桌子人对着被劫掠过的盘子难以下箸。 “实在是很感谢这位公子的着地。啊,不是,招待,”店老板抹了把嘴,言辞笨拙,似乎忘记了自己才是这家客店的主人。 “敢问公子贵姓呢?” “在下姓杨。” “哦,姓……”他突然直挺挺地倒在地上,发出了“砰”的一声响。 “……他怎么了?”我一时不知道做什么念想,只好茫然地询问迅速低下身子把脉的怜筝。 惜琴懒散地侧身抱臂说:“爱笙,不是你毒死的吧。” “……” “……他脉象平和,气息稳定,应该是睡着了。”怜筝说的不是很确信的模样。 “……田谦,把他抬到客房去,”我转过身,一身疲惫,“大家也都睡了吧。” 半夜,旅店外传来的阵阵怪啸叫我心惊,竟是睡不着了。我起身思量,一路上事情多有烦心,又想到皇上的密旨,满腹烦乱。 耳边传来异响,我披衣出门,忽见眼前一道人影闪过,似乎夹着什么东西,白色的,在黑夜里分外引人注意。我略一思索,想到了它极有可能是带走了我身边的人,不由得紧张起来,施展轻功跟上去。对方扛着人,动作不便,所以很快就追上了它。 借着些微星光,我只看得出不速之客是个黑衣蒙面男子,左手握刀,右肩膀上搭着个人,看身形,似乎是尘儿。我心中狐疑,问他是谁。他没有回答,直接一刀横劈了过来。刀光闪眼,我躬身躲过,蹲下横扫,却被他跳开,到了旁边一棵树上。 我起身要追,他提起手中的刀向我一扔,我赶紧闪身,跳向一边,起身欲追,却听到耳后生风,那把刀子转了回来。我大惊,回身向旁一错,那刀擦着我鼻尖过去,钉进了树里。 我愣了愣,回过神的时候,那人已经不见了。 ~~~~~~~~~~~~~~~~~~~~~~~~~~~~~~~~~~~~~~~~~~~~~~~~~~~~~ 峨眉山上一处平地,布着黑压压的一片民居,约有百十来间房子,周遭便是悬崖峭壁,只一处有出口,立着高大的竹门,竹门上方高高悬挂着一块牌匾,上书三个大字:“桃花寨”。 “大清早的拍门,是哪个龟儿子嘛,把你老汉儿都吵醒了!”开门的小锁骂骂咧咧地到了竹制的寨门前,解开门闩,睡眼惺忪地开了门。 他头上突然挨了一打,耳边传来一声轻笑,“小锁你个笨脑壳就知道睡,说哪个是龟儿子,老子是你家七爷!” 小锁捂着头睁大了眼睛,笑嘻嘻道:“呀,七爷回来了,嘿,大家伙儿,七当家的回来了。” “呀,七哥。”昨日那个最年少的少年住的离门最近,听到声音立刻惊喜地冲了出来,抱着黑衣男子不松手,“七哥哥你总算是回来了……老小我净被他们欺负了……” “乖,乖,”老七松开他,笑道,“你是寨子里的八当家,是哥哥们的老小,是寨子的宠物,哪个敢欺负你,都是‘疼爱’你哟!”说着,揪着少年的耳朵轻轻拉了拉。 “啊,七爷。”一道紫色人影飞一般的从正房正门冲了出来,正正扎进老七怀里,还在使劲往里钻,边钻边扭道,“七爷,您终于回来了,奴家还以为你忘记奴家了呢。”声音温温软软,勾魂摄魄。 老七身子僵直,松也不是,抱也不是,苦笑一声,温声道:“大庭广众的,你这又是……还是先起来吧……二嫂……” “咳咳,”短须男子不知何时出现在两人身边,伸手拎开那紫衣女子放到一边,一脸笑容,“哟,小家伙回来了,让二哥哥抱抱。” 紫衣女子嘟嘴道:“夫君~你好自私,每次都自己抱老七不让人家抱。” “娘子,我哪里不让你抱嘛,等晚上老七睡觉的时候你可以想抱多久抱多久嘛……” “真的?我就知道夫君最好了,么,么。”说着,抱着岳老二的脸啃了两下。 “就两个?再来两个嘛……” 老七看着两人在面前亲亲我我,原先松开的肌肉又紧张起来,最后无可奈何的摇摇头,转头看向贴着墙根一动不动地在一边看天的人。 “……姚五哥,”老七轻声唤道,“你怎么又被钉着了……”说罢上前把他衣服四角的七个夺命镖摘了下来。 姚五哭丧着脸,松了松僵了一夜的筋骨道:“还不是你六姐,把人家勾搭得心痒痒的,但是硬是不从我,又把老子钉着过了一晚。” “我只是想勾引你,又不是要陪你睡觉。”对面房门突然被从内踢开,一个身着粉红外衫的二十多岁的青年女子气定神闲地走了出来看着老七,柔声道:“七儿回来了,半年不见,又俊俏了许多呢。”说着,伸手抚了抚老七的额发,滑到脸颊上,再顺着臂膀滑到腰间,身体也不断靠近,几乎贴在老七身上,“平日里也不捎个口信,叫六姐好生想念。”女子的脂粉气和体香一起袭来,老七不自觉地吞咽一下,慌忙抓住她的手:“好了,六姐,你还是勾搭五哥吧,勾搭出火来接着把他钉在墙上。” 他抬头看了看院子中越来越多的人,问道:“三哥四哥呢?”“老三最近经常一个人溜出去练功,老四被我派到后山砍柴去了。”岳老二满面微笑,搂着老七的肩膀要带他进厅堂。 “……你总派四哥干这个,他的头何年何月能好?” 岳老二嘿然一笑,道:“我也没想让他好过,嘿嘿,他好了,寨子里又要分担一批人力去砍柴了,你给发饷钱?” “那大哥呢?” “哼,艾老大那个笨猫儿,上个月偷偷溜去了成都的倚翠阁逍遥,我名下青楼无数,他偏偏去了别个开的青楼不说,居然一晚上花了一千六百五十四两喝花酒,而且——居然没有过夜!” “……他怎么花的这么些钱……” “进门打赏老鸨、龟奴各五十两,交给老鸨二百两要她打赏给门口的乞丐,吃花酒花了五百两,叫了七个花魁,打赏姑娘七百两,喝酒不小心打破白玉杯子两个,赔了五十两,花酒喝的晕头转向,自己马丢了,居然花了一百零四两买了倚翠阁后院拉磨的驴骑了回来,把身上的钱花得干干净净!要不是默儿去成都办事在路上捡到了他,他和那头驴都得饿死。” “叫默儿捡到他……那他还不如饿死了……” “默儿这次还好,带他回来的时候一路上还喂他吃糠和白菜叶子了。默儿骑驴,他跟着小跑回来的。” “……这次还好,果真还是手下留情了……那么老大现在在哪里?” “嗯,我叫他去看山下的那家客店了,正好叫六儿和团儿休息几日……” 两人在厅里正叙着家常,忽见外面一个喽啰慌慌张张闯进大堂,高声报:“报!报、报、报、报、报、报、报、报、报、报、报!” “抱什么?”岳老二不耐烦道,“小破,你也想抱七爷?” “啊……不是……二当家的,有人闯寨!” “闯寨?”岳老二剑眉一挑,冷笑道:“还真是遇到刺儿头了。”说罢起身要出去,身边的七当家也立刻起来要跟着出去看看,被岳老二拦下:“七弟刚回来,好好休息休息,这点小事,你二哥一会儿就能处理好。”七当家也不推辞,便坐下喝茶了。 岳老二带着几个兄弟匆匆出了厅堂。 ~~~~~~~~~~~~~~~~~~~~~~~~~~~~~~~~~~~~~~~~~~~~~~~~ “我当是何人呐,”短须男子笑得一如昨日,诡谲奸诈,“原来还是杨公子你哟,怎么,想好要把人送给我兄弟了吗?” 我皱眉看着他,抬头看了看他头上的“桃花寨”三个字,道:“岳二爷是桃花寨的寨主么?” “公子有何赐教呢?”岳老二笑而不答,只是问。 “二当家何必装傻充愣,”我冷声道,“昨儿个说是放了我们,又怎么出尔反尔,夜里做出偷偷摸摸的行径?” “什么?”岳老二一挑眉毛,斜眼看了下昨天那个少年,道,“老小还是没死心么?” “二哥……老小昨晚老老实实呆在山上的。” “嗯,呵,杨公子,何必血口喷人呢,我们是土匪,却不是小偷,既然昨天说放过你们,就必然不会再染指你家人——怎么?今天杨公子你独自上山,难不成是将那一车如花美眷都丢了?啧啧,可惜啊可惜,给岳某人留一个两个也好啊,哈哈……” 我心中压火,昨日尘儿不见后便嘱咐田谦照顾好她们几个,连夜上了山,没想到山上机关重重,暗合八卦阵法,让我绕了几个时辰才上山不说,看岳老二这姿态,也是不愿交人。我拱手道:“既然二当家如此说话,杨某只好告辞了。”我心想直要没戏,就只能暗中夺人,便准备转身离去。 “慢!杨公子当我这桃花寨是什么地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么?”岳老二冷笑道。 我顿时觉得耳后生风,急忙偏头,一枚叶形飞镖擦耳而过。我掩耳回头,看到一个绝色的粉红衣裙女子站在岳老二身边,她朝我一笑,百媚顿生。 “二当家,怎么对杨某如此偏爱,不舍得杨某离去了么?”我不动声色地拭去耳上血迹,瞥向那粉红衣裙的女子,道,“杨某不喜擅拿别人东西,姑娘所赠的东西,还是姑娘自己保管的好。”随后将刚才夹到的那枚镖向她眉心扔去。 我用的劲道不大,那镖被她轻轻松松躲过,她却又向我抛了个媚眼,附耳对岳老二道:“二哥,这位公子还真的是十分有趣呢,留下来给六儿玩如何?” “切,六儿看上这小子?那老五我给你把他留下来就是!”昨日那个带佛珠的男子从旁挥舞一把大刀向我劈来,我慌忙闪身,绕到他背后,意欲点他的穴,不想那老五却比我快,回身又是一刀横劈过来。 我仰身,他一刀劈空,我扫他下盘,将他绊倒,他复又起身,还想杀我。 “不想你家老大死的话,就给我住手!”身后传来爱笙的声音,面前众人似乎都是一愣,我回头,看到爱笙用剑迫着昨日的那个店老板站在寨门口。老五钢刀落地,我急忙到了爱笙身后。 “爱笙……你怎么独自来了?他们呢?” “少爷,咱们先下山吧。”笙儿沉着道,“他们还在往山上走,我担心您的安危,所以带着这家伙先来了。” “老大!你,你怎么被小姑娘捉住了?” “二儿啊……”店老板苦着脸道,“我也不知道撒,我昨天晕过去了,早上醒来就看到这个女娃儿拿着我的牌子问我到底是谁,然后就把我押着上山了。” “……什么牌子?” “就是柔儿给我做的牌子撒,写着‘艾穆,性平和,不会武功,无杀伤力,喜晕,健忘,望好心人拾到晕倒的他将其送上峨眉山桃花寨,必有重谢’那个。” “……” 这家伙居然是桃花寨的老大,我心中觉得不可思议,但为今之计,还是借着这个人质赶紧逃离这里才是真的,便小心翼翼地后退,准备离开。 “二儿,救我撒,人家不想做人质撒。” “你……你个笨老大……”岳老二话音中透出明显的焦虑,我不敢放松,脚下的步子加快了。 突然,岳老二的声音再度响起,“杨……杨……杨!”不容我二人反应,面前那个身材魁梧的艾穆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我和爱笙都是一愣,就这个发呆的工夫,岳老二掷来两枚石子将我二人的穴道点住了。 岳老二叹了口气,道:“祸福相生,老大这毛病还是管用的,五儿六儿,把老大抬回去。”他转过脸来看向我,冷冷道:“至于这两个人,哼,胆敢上我桃花寨挑衅的人,还真是头一遭,来人,把这两人拉到后山喂兔子。” 我倒行气血,想要冲破穴道,却没能如愿,昨日点开田谦穴道时是借用的岳老二的力道,今日他点穴靠的是技巧,我竟无法单凭自己的力量将它冲开。 正在我无计可施的时候,一道红色影子跃到我面前,用剑柄将上前的喽啰打退后横剑立在我身前。“哼,二当家还真是有意思,拿她喂兔子,不怕你家的兔子不消化么?”惜琴讥诮地拔剑指在躺在地上的艾穆脖颈,接着说:“不过也好,把你们老大拿去喂我家的驴,也算是交换了。” 我说不出话来,只看到惜琴脖后有道擦伤,想必是她上山时强行破阵受的伤,不觉焦急,盯着岳老二看他的反应。 “小娘子身手不错,”岳老二一脸笑容,道,“只是,就算是我不进不退地这么拖着,最后胜的还是我。” “哦,是吗?”惜琴冷笑,手中剑动,昏迷不醒的艾穆颈间立刻流出一抹殷红,“那就看看这人的血能多到让你拖到何时!” 从旁又传来一道声音,却是怜筝:“你这桃花寨八卦五行的阵法排得不错,不过方才听你家老大说全是他做的,若是此人死了,你这寨子也就没那么安全了吧。” 岳老二脸色未变,缓缓说道:“事情还可以商榷,姑娘不必做得鱼死网破,若是老大真死了,几位也不必废话了。” “自然不会让他死。”怜筝哂道,从容从侧袋中摸出一支药瓶,给昏迷流血的艾穆上药,一边上药一边似乎无意说道,“方才过那片竹障阵的时候似乎听你家老大说因为他常常昏迷导致没有及时通知阵法更改而误伤了你们不少寨匪啊,连二当家也曾被竹箭削去了半撇胡子。连割脖子都不醒,还真是条硬汉,呵。” 岳老二盯着她的动作,没有答话,只是下意识摸了摸唇髭。 怜筝上了金创药,又拿出另一只瓶子,岳老二皱眉道:“休想在我眼前下毒!”怜筝白了他一眼,在自己唇上勾了一抹,随后径直把那瓶子放在艾穆鼻子下蹭了蹭,岳老二又摸了摸唇髭,面露疑惑。 说也奇特,那被割了脖子都没醒来的艾穆居然打了个喷嚏醒转过来,一脸茫然地仰天躺着。 岳老二面露惊异,呼道:“老大!”他转向怜筝:“你怎么、你是怎么做到的?” 怜筝傲然道:“我可是神医贺仲的徒弟,这点小事还不是手到擒来!别说是此时把他唤醒,将他这个毛病根除也是轻而易举。” “二儿,现在是咋回事撒?”躺在地上的艾穆委屈地看向岳老二,而后者一脸思索。这时,后面跑来一个小喽啰,与岳老二附耳说了几句。他向厅堂方向看了一眼,转过身来看着我,忽然手一动,解开了我的穴道。 我活动了一下筋骨,上前挡住怜筝道:“二当家是明白人,杨某就此别过。”旁边的惜琴咕哝一句:“见鬼,又晕了。”我朝地上瞥了一眼,果然,艾穆又晕过去了。 “神医贺仲隐匿多年,不成想还有如此深得其传的弟子在世。”岳老二看着昏迷的艾穆叹了口气,“我寨子里异人不少,却始终没有寻到一个有能耐的名医。” 我面色微变,“二当家太高看了,舍妹只是初涉杏林,无知无能,二当家——” “你说什么!”怜筝声音抬高,明显不快,“你说谁?你说谁无能?”我低声道:“怜儿,别闹!”“我哪里有闹,你什么意思?”她却不依不饶,拽着我胳膊,“我刚才不还把那个艾老大给弄醒了么!” “你——你听不出来他话里有话?难道你要留在这里?”我不得不回身解释,心中微愠。“我才没要留下,我在问你刚才什么意思!”她怒气冲冲看着我。我也盯着她,不解地问:“不对吗?”周遭诸人表情和眼神都怪异起来,一时沉寂。 “呵呵,杨贤弟家中还是如此热闹,令妹医术不错,不如就给楚某个面子,和和气气地留下如何?”一道温和低沉的声音传来,我诧讶这声音熟悉,循声看去,却没有看到人。 “这样吧,几位暂且留在桃花寨里,”岳老二眉头紧皱,看了看寨门外,继续说,“直到老大的晕头症好了——小破,你去把寨门关上。”他抬手解开了爱笙的穴道,转向屋里人:“老七,这次给你面子了。” “老七?”我看着从室内走出的温文尔雅的楚生,一如长安时见到的那般苍白文静,一时惊诧地说不出话来,但见他向我点了点头,淡然一笑道:“贤弟自然放心,有楚某在,断断不会让你们少半根汗毛。” 不顾我阻拦,怜筝带着愠怒的眼神和搬着昏迷的艾穆的喽啰一处去了,我赶紧让田谦跟着她一道。不多时,我们几个被带进寨子纵深处,沿途见了几只黑白熊,和许多稀奇古怪的机件。岳老二意图分开我三人,我便嘱咐惜琴爱笙二人相互照应,让她们两人留在了一起。最后,我独自留在了一间客房里。 ~~~~~~~~~~~~~~~~~~~~~~~~~~~~~~~~~~~~~~~~~~~~~~~ 正午,阳光透过窗前的竹叶照到身上,暖意袭人,耳畔一直响着流水声和木轮转动的声音,窗外看去,一座水车正缓缓转着。我颇感兴趣地看着那水车,似乎连带着其他东西在转。 午饭是由一个温柔的女子送进来的,她个子不高,眉清目秀,说话声音较小,像害怕惊扰了谁一样。“姑娘,”我忍不住低声叫住了她,“姑娘怎么称呼?” 她睁大眼睛看着我,眨了两下,说:“叫我路柔好了。” “……路柔姑娘,请问,我其他家人都在哪里?我能不能出去见他们一面?能否让七当家的来见我一面?” “这个呀,你放心好了,”她甜甜一笑,“她们都被安置得很好,小刑回来了,给做了很多好吃的。你可以自由出入房间啊,但是千万别被团儿发现,不然她会当你是外来入侵,把你打个半死的。” “……不是这个问题……”我站起来。 “哎呀你站起来作甚,坐下,不按时用膳,若肠胃有恙可如何是好?”她拍了拍我的头,转身出门了。 “……不是……不是这个问题……”我还想再说什么,她已经把门关上了。 我愣愣地看着我的午饭,还好,似乎不是很辣,是些清淡的山珍,白米粥,还有一小碟腌制的莴笋。叹了口气,银针试过毒后,少少用了一些。 路柔又进来一次,收走了我用过的碗筷,仍旧是带着那种人畜无害的微笑,仍是没有正面答复我的问题。 午后开了一次房门,但立刻感到门外到处都是眼线,我思忖一阵还是关了门退回房中。 很快就入了夜,门外传来一阵大笑:“招待不周,楚某一回来就得应付一大家子人,这才得空来见杨贤弟,来来来,好夜如斯,自当对酒当歌。”人随话落,这次进来的是一袭黑布衣衫的楚生。 我被他引到白日相持的庭院当间坐下,桌上已然备好几样酒菜。我五味杂陈地看着酒杯,道:“楚先生,我那几位家人如何了?” 他啜了一口酒,笑道:“尊夫人自然无恙,倒是我家老小一直抓耳挠腮的在她门口晃;至于令妹,还和笙儿姑娘在老大房中不曾出来,今日费了诸多口舌与老二说明你们的来路,他信了你可以治好老大,才肯作罢。稍后我会带你去看他们。” 我稍稍宽慰,放松下来:“楚先生,杨某怎么都没想到,你居然是……是山寨里的七当家。” “世事那么纷杂,你有几样能完全参透呢?” “楚先生如此书生的人,又怎么会和……”我吞下了后半句话,默默饮酒。 楚七笑道:“这就是因缘造化了。”他向我敬了一杯酒,说起了桃花寨的由来。 “你可知道隆嘉十年发生的一起案子?时任工部侍郎的易诺贪污了皇帝修建接仙台的三千万两银子私自逃跑。” “见过那案宗。” “那易诺,就是我家老三,”楚七笑得高深莫测,“三哥是峨眉山上黑风寨的少主,不想做个世袭的土匪所以考取了隆嘉八年的状元,做了两年工部侍郎,结果发现那皇帝贪婪之程度比土匪有过之而无不及。黄河泛滥,灾民流离,两国边界战事又起,而那皇帝却大兴土木要修接仙台为自己延寿,于是三哥带着原来黑风寨的一帮弟兄抢了皇帝的钱散发给黄河流域的灾民,自己回到了峨眉山上,重振黑风寨。” “可是没做多久土匪,三哥就又烦了,觉得这土匪的日子实在是无聊,他又是个斯文人,天天和一帮莽汉在一起也是无趣,就想着再做一票生意解散了黑风寨了事。” “于是一干寨匪选了个黄道吉日冲下山,埋伏在路边。三哥选来选去,看到一个白白胖胖的小胡子带领的一行人似乎很是有钱,就下令动手。” “结果,三哥那一伙土匪被这小胡子和他的手下打劫了,连黑风寨都给了人家。” 我情不自禁道:“那小胡子就是二当家?” 楚七点头道:“是矣,二哥是生意人,财可当国,全国三分之一的青楼都是他名下的产业,手下自然高手如云,三哥抢他当然是栽到他手里了。不过,二哥晓得三哥姓名后知道三哥气节,也是敬重他,所以接受黑风寨后只是嫌名字不够香艳给改成了‘桃花寨’,这寨主一职,名义上还是由三哥担任的,而二哥也就由原来的天南地北变为定居峨眉山。” “说到二哥,也许你知道,二哥姓岳,名瑟。” 我讶然:“岳瑟?那不是隆嘉二年的状元?” “是,二哥当年科场一篇奇文名震天下,至今为人传诵,却厌恶皇帝崇道,拒不做官,甘心做个商人。他接手桃花寨后,便以此处为一个据点,继续他的生意。” “我知道他的文章,去年科考前温习的时候还背诵过,痛快淋漓,书写汉家霸道,确实是好文章。”我有些激动,也没太在意自己的言谈。 “嗯?贤弟参加过科举?去年的恩科么?”楚七笑道,“不知成绩如何?” 我不禁收声,沉吟片刻道:“小弟惭愧,没能考中,至今还只是个秀才而已——楚兄接着说其他几位当家吧。” “五年前,二哥在峨眉山下遇到了个昏迷的男子,他还带着个小姑娘,很是沉默,名字也叫杨默,就一直在那男子身边坐着,用叶子盛水给他喝,说这男子是自己姐夫,叫艾穆。二哥把他们带上了山。二哥本不是什么收容过客的好心人,本想把那默儿卖了,待艾穆醒来后把他扔了,没想到那艾穆十分有趣,醒来后呆呆傻傻的,不太记得过去的事情,走路会踩到猫,性子还算纯良,就是懒了些。二哥无意中说了句‘艳阳高照’,艾穆玩猫儿玩的正开心,‘噗通’一下就倒下了,一晕就是一炷香。” “二哥问那默儿,默儿说只要别人说‘杨’或者‘思’,艾穆就会晕倒。二哥觉得好玩,生生玩了老大一个月,醒来就说‘杨杨扬’,结果玩到最后老大一晕就是十二个时辰,醒来后虚弱不堪,二哥才算是饶过他,格外注意了不去刺激老大,桃花寨里的人很少说这两个字。后来二哥发现艾穆在机械上面是个天才,便把他和默儿留在了寨子里。” “五哥姓姚名涅……也许你对他名字不甚熟悉,但是一定也读过他的文章,他是南朝武德十二年的状元,扬州人士。” “五当家也是状元……”我苦笑道,“怎么状元都来做土匪了?” 楚七抚掌大笑:“道士都成了国之辅臣,武夫都做了皇帝,状元来做土匪有何不可?何况五哥不止做过状元。你可看见他脖子上的佛珠?五哥长在寺庙里,剃度出家,从小吃斋念佛长大,参悟佛法,没多少年就成为禅宗名家。主持本想将方丈之位传给他,他却在核桃树下被核桃砸的大彻大悟,还俗经商卖核桃去了。没几年就成了一方富豪,那年去扬州消遣,可以说的上是,‘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人生得意须尽欢’。” “江淮地方,纸醉金迷,五哥便成了风月场上的名人,四处追捧花魁头牌,偷香窃玉。他看上了当时很有名的一个花魁,可是最后发现得不到她的心,人家心里念的是个赶考的举子,对五哥的财大气粗很是鄙夷。五哥不服,当年报考参加科考,一举夺魁,身穿着大红袍骑马观花,回来时却发现那花魁已和那举子私奔了。五哥心中悲愤,把状元袍脱了扔进了秦淮河里,继续寻花问柳。那天进了二哥开的青楼,张嘴就要最红的姑娘,这回,他是真正遇到了命里的克星——”楚七悠然一笑,喝了口茶,突然举起左手,指间夹了个夺命镖。 我一愣,越过楚七的肩膀看过去,是那一袭粉红的老六。 “叶六姐,我要讲故事呢,杀了你的老七,谁给你写故事看?”楚七调侃道。 老六袅袅婷婷地走过来,手臂轻轻搭在楚七肩膀上,粉面含笑,媚眼如丝。她看着我,用温温软软的声音道了句“公子夜安”,随后将嘴唇凑向老七耳廓,娇滴滴地说道:“七儿乖,好好讲,讲得不好我杀了你。”说罢起身折回,进了房间,合门时候低眉轻笑。 我合上了半张着的嘴,心悄悄跳得快了些。一低头才看到,手心里都是汗了。楚七掏出一方手帕,擦了擦额头,面露微笑:“接着讲……老五遇到的克星就是六姐叶照。” “叶照!” “对,叶照。六姐本不姓叶,但是因为她刚出道时候做的几桩案子被误以为是叶寂然做的,江湖上更盛传她是叶寂然的妹妹,也恰好她的暗器夺命镖有一招叫做‘叶照花林’,所以六姐干脆改姓为叶。” “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我轻轻念到,“杀手叶照,叶形夺命镖,‘叶照花林’也是当得上的……只是这两年似乎没有她的消息,不想她居然是在桃花寨里。” “六姐从小被作为杀手培养长大,虽有倾国倾城的容颜,却没有寻常女儿的幸福。身为女子,哪一个不是希望被众星捧月,被爱人精心呵护呢?楚某一介男儿,难以体会女儿情怀,杨贤弟你觉得呢?” 我讶然此问,觉得尴尬,抬起了头,却看到楚七的眼睛看向别处,仿佛没注意到什么。 “……六姐想拥有寻常女子的生活,却不知如何取得,苦闷之下进了二哥开的青楼,成了那家青楼的头牌……” “噗……”因为太吃惊,我没含住嘴里的茶水,喷了出来,抬头时看到楚七的手挡在我面前,指间又是一枚叶形夺命镖。他忧郁地说道:“贤弟,不能沉不住气,要严肃。”我掩口轻咳,看了看叶照的房间,向楚七点了点头。 “于是我当晚点的头牌就是叶照……”旁边突然传来的深沉男声又一次吓到了我,回头看到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出来的姚涅正贴墙站着,一脸沮丧。 “我从没见过比她更妩媚的女人,心神为其所夺,就算是倾家荡产也想一亲香泽,于是我和全楼的嫖客竞价,买下了和她的一夜。” “结果呢……” “结果就如同现在我的样子,我进房间后被她勾引得□中烧,正要动手就被她七枚夺命镖钉在了墙上。” 我上前查看,这才看出来姚涅站的姿势很是别扭,发髻间加上衣袖腰间裤腿上恰好是七枚夺命镖,把他死死钉在墙上,还不可妄动,那镖都是贴肉扎进墙里,带有倒钩,一动就容易受伤。 楚七轻咳一声,上前替姚涅摘了七枚镖,苦笑道:“五哥啊五哥,你当初追着她来了桃花寨,被老二戏弄了半死,结果还是留在寨子里成了五当家的,按年齿你是老四的,非要装小排老五,这样就挨着老六了。几年了,照例每晚被钉在墙上,你累不累?” 姚涅一瞪眼,咕哝一句:“小孩子懂个屁,老子困觉去了。”说罢回了自己的房间睡觉了。 楚七摇摇头,回来坐下,说道:“五哥心肠好,有毅力,也能吃苦,办事勤快,比老大勤劳太多,二哥很信任他。” “嗯,看出耐力来了。”我还想说话,突然听到身后传来沉重脚步声。 “欸,七儿,你回来了。”一道爽朗男声传入耳中,我起身转头,看到一个留着络腮胡子的结实男子,头戴钢盔,长得却是白白净净,很是书生。他身后跟着几个人,抬着几棵断裂的树。 “四哥,我今天刚回来的,这位是我的朋友,来寨子里做客的猫公子,猫公子,这是我四哥白墨。” “四当家好……晚生猫……猫……”为什么是猫? “呵,猫公子,别站起来了,你坐……我去放柴。”说罢匆匆离去了。 楚七声音中略带歉意道:“不好意思,杨公子,因为老大的毛病,加上他喜欢猫,我们寨子里对内谈到‘杨’的时候都用‘猫’代替。” “原来如此……四当家看起来很勇猛。”